我顾不上被责骂了。我急忙靠近哥哥,我想知他怎么了。我绕到他前面,他好像是没看见我。或许他沉浸在悲伤里,或许他还在生我的气。他那张坚毅的脸布满了汗水和泪水,眉间是化不开的忧愁,他好像憔悴了很多,我不明白,我仅仅是一个下午没有见到他。
他蜷缩着。高大的躯不停的颤抖。我俯下摸哥后脑勺的发碴,又黑又密的短发弄得我手掌心的。
春云。
这几个字让我耳发热。我好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于是我转过去,用耳朵贴住他的后背,我感觉这个姿势好熟悉,就如同他无数次背着我走在夕阳沐浴下的小上。
哥好像没听见。他哭的很安静,没有嚎啕,仅仅是五官皱在一起。他好痛苦。我的心里也随着我哥的颤抖而颤抖。我心里一抽一抽的,也开始隐隐作痛。我想说,哥,别哭,我也好想哭。可是我说不出来,也哭不出来。只有膛里的心在替我说话,它皱在一起,让我疼痛,它正替我痛哭。
我终于听见了我哥在说什么。那是一个名字,一个简短的,普通的,耳熟的名字。
豆大的泪水混着汗水砸在地上,哥好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他那副强壮的肌肉此时此刻也变成了一摊烂泥。他跪倒在地,抱着,就像是在娘肚子里的姿势那样。我能理解哥这样,因为这样能让他感到安心。
此时此刻,主房敞开着。我蹑手蹑脚地靠近。我好像浑浑噩噩的,我出去了太久太久,我怕哥骂我。但哥没有在主房里等着责怪我,他背对着我站着,那副一直得直直的腰杆就像被暴雨冲刷过的泥房子,彻底的塌了下来。他的肩膀耸动着,好像在哭。可我从没见过哥哭。
那是我的名字。
“春云………我的春云啊……”
我说,哥,别哭。
我哥吐出的文字越来越清楚。我的脑子也越来越清楚。我后脑勺的辫子顺着我的脖子垂下来,绕着我哥的肩膀缠在我哥的脖子上,活像是一上吊绳。我用手拍着我哥,我想让他好受,我想让他知我在这里。我的力越来越大,他的声音也急促起来。但是他还是没有抬。我听见了那些文字,我无法正确理解他的意思,我转看着我哥跪着的地方,那是一个木桌子前。木桌子上摆着一个香炉,上面插着三香,香燃烧着,燃烬的烟雾从香炉里飘出来,萦绕在我的四周。直对着我的是一个小小的牌位。木刻的,字歪歪扭扭,我知那是死人才会有的东西,因为在爹娘的葬礼上,我见过它了。
我鼻腔中闻到了香灰味。那种味愈发烈起来,不安感和恐惧感烟消云散,疼痛却依旧留在了我的里。我一边抚摸我哥的后背,一边抬看向牌位。上面我本看不懂,看不清的字,是我哥着泪,一刀又一刀刻下的,我的名字。
我踏入我家院子,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我住的侧房上了锁,我怎么拉都拉不开。我又去哥哥的屋子。我家很小,只有两间土坯房,一间小的给我住,大的当客厅和我哥的卧室。
我跪下来抱着我哥。我和他紧密贴在一起,就像小时候他抱着我。他从娘怀里接过小小的我,小心翼翼地如同接过一片转瞬即逝的云。还是婴儿的我靠在他怀里,他的心是我的摇篮曲。现在,我长大了,我也可以抱着他。他太大了,我本环不住他,只好搂着他的肩膀。我伏在他的背上,哥的心还是那么有力又沉重,我侧耳听他的呜咽声和呼声。
我快步跑上去。脚踩在白纸和泥土混合的干屑上发出沙沙的动静。我家的大门是关上的,又是开着的。我不知该怎么形容那扇门,它分明是活的,它紧紧地闭着嘴,而在看见我的那一刻,它自己把嘴张开了。我凑近我家门,它内传来了沉重的呼声,闷热的风从它嘴里传来,我猜那是它换气出来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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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又看见了回家的路。我看见我家门前挂着两盏灯,那两盏灯散发出幽暗的光,正在指引我往那边走。
我的心逐渐冷下来。它不再剧烈的折磨我,可我还是好疼。之前我四肢上的痛楚再次袭来,这种难忍的隐痛几乎要把骨都震碎。
哥嘴里喃喃着几个字。
在地上和我的脸上。我踩着纸屑走继续走,在距离家大概还有五分钟路程的时候,我忽地迷了路。我在原地打转了很久很久,久到太阳彻底掉下山。这里没有白天和黑夜,而现在唯一的太阳也没了。没人能告诉我现在应该是什么时候。所以我自己大致的估算了一下,现在似乎已经临近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