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仍在褪去,如同被海浪抚平的沙滩。荣恩·荣兹不知跑有没有用——他好像仍在原地踏步,尽背后杂乱的小径证明他确实在前进:花与叶片被踏得七零八落,和匍匐的藤蔓一齐倒在泥地里,被染成污泥的暗褐色,假若从高空俯视,就能看到一个绿点在淡白的花海间划出一黑线。他徒劳地朝那几个心灵发送求救信号,没报什么希望:他们大概早就没救了。
他的脚步失去了耐心,也失去了冷静。一绿色影在花海间横冲直撞,破坏了不少藤叶,花朵被踩进泥地,那些借着支撑物攀得高高的花藤一推就倒,沉闷地摔在地上,溅起一小片花粉。他已经无心顾及这些小事,只想飞速离开此地。
他得更快些。更快些,更快些,比记忆消失的速度更快,赶在忘记一切之前逃离——这个念仅持续了一微秒,就被无声无息地抹去了。荣恩看了一眼左腕,那上面扣着一个样式
荣恩·荣兹不曾低下。他没有关心他人的余裕。我又不是英雄。他这样告诉自己。独自脱已经足够艰难,何况分心去拯救别人?变形者令自己的更符合力学,手臂与侧连起两翼,振翅间破开凛冽的风。高空的空气稀薄而洁净,不异香与花粉,他放下半颗心,又因为一眼望不到的花海与疯长的枝条而忧心忡忡。天色不知何时暗淡了些许,太阳仍然留在原地,唯独阳光不再明亮温,荣恩打了个哆嗦,居然感觉有点冷。
不像人类,火星人对自己记忆的理更为有条理:对自细胞的高度干涉能力使他们能够像理文件夹一样理负责记忆的脑区。荣恩·荣兹会把一些记忆和情绪打包放进脑子里排列好,这是许多长生种惯用的方法,他们记得最清楚的是近几年的事,以及几十年前印象最深的经历,剩下的多半要慢慢回忆,也可能永远想不起来。火星人比他们更高等些,至少荣恩回忆的速度很快,不用细细浏览就知那些记忆大致是什么。当他仔细审视自己的脑海,这才惊骇地发现大片的空白和扭曲。
抖。
整片花海都躁动起来。它们一下子醒过来了似的,枝叶藤蔓疯长,迅速往上蹿,荣恩·荣兹从不知自己会害怕植物窸窸窣窣的抽条声。除去枝叶在风中的咆哮与阴魂不散的轰鸣,他好像还听到了另一种声音——听起来像是活物的呜咽与呻。极其熟悉,也极其陌生,恐惧在他腔炸开:他自己的声音。声音的来源不止一,只是都沾着痛苦与情,把他恶心得骨悚然。
奔跑本不足以消耗他的力,他却在几分钟后气吁吁,肺胀疼,肌肉酸痛;花香忽地明显起来,而且越发郁,香得异常,让人脑袋发晕。荣恩掩住口鼻,咳得不上气:飞扬的花粉凝成一淡黄的风,紧咬着他不放,似乎在挽留,又似乎只是单纯不想放跑早已落入陷阱的猎物。他挥舞手臂驱散花粉,猛地腾空而起,惊觉自己竟然会把这么重要的策略忘掉……或者说无视。
他居然没想过要飞。
不。不。不!荣恩不知自己在拒绝什么,只是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他分不清自己狂的心脏究竟是出于愤怒还是恐惧,他想要暴地摧毁一切,又想要畏缩地蜷成一团。幻觉如轻纱般一扯就破,他仅仅冲出两步,灿烂的阳光便再度笼罩住他,带来温与安全感。他松了口气,但并未停下脚步:不能留在原地。不能再慢慢散步。不能再……不可以……要快点……快……更快……更快地什么?
——“怪异”早已到来,只是他一直浑然无知。